2005年6月9日出發~2005年6月10日返台的轉診經驗~只有當時的簽證跟機票可以見證這段故事!
昨天(2008年7月31日)這樣一天飛來飛去,趕來趕去的經驗,讓我想起94年(2005年)發生的一件往事,也間接促成我走"氣喘衛教"的這條路~
當時,我在基隆某醫院當呼吸照護病房(RCW)的護理長,有位泰勞,從台北某醫院轉來安置,他的皮膚黝黑,因為多半聽不懂我們工作人員在說什麼?他面前的電視,除了提供一些聲音,影像...其實不能給他任何安慰~他總是苦著一張臉~(廢話~~脊椎損傷只剩下頸部以上有知覺~~還有比這個更慘的嗎? )~黝黑的臉看起來顯得更憂愁了!!我們也很煩惱~他的雇主說他聽得懂一點台語,問題是....他聽得懂的台語多半跟吃喝有關,那其他的比如說:要翻身了~要拍拍背了~要抽痰了~~要坐高一點嗎?~~想進階一點跟他溝通,多半換來茫然的眼神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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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名字好長一串....因為他們的名字多半加上先祖的,父親的....同事們看英文拼音,勉強找到ㄧ個簡短又好記的發音~就擅自做主,給他取了個新名字---阿泰
從雇主那裡聽到關於阿泰的故事~在一次工安意外,工地坍塌,他跟著好幾個同伴一起隨著崩塌的版面,重重的從高處摔落地面!他的夥伴在那次意外,當場走了幾個,其他幾個幸運的就斷手斷腳,保住一條小命!,他是活下來的那幾個裡面,最嚴重的一個!....頸椎骨折!...頸部以上有知覺,能動作,至於頸部以下,沒知覺也不能動作!!包括對一般正常人來說,再簡單不過的呼吸動作,他也做不到!所以在頸部開了個氣切口,接上呼吸機,維持生命運作最最重要也最最基本的功能!!
(大家沒想到吧~~~平常覺得再自然不過的呼吸動作,對於阿泰來說,簡直是一個大工程)
轉到我們醫院,其實是因為雇主方面的賠償問題,還有後續方向還沒決定,所以只能先往呼吸照護病房安置!我們單位就是所謂的最後一站,多半收治呼吸衰竭,無法自行呼吸,必須仰賴呼吸機的病人,病人來源多半是呼吸胸腔科的重症單位,因為長時間訓練,仍無法脫離呼吸機,為減少口腔插氣管內管感染的風險,也減少口腔內插管的痛苦,所以多半醫師會建議在病人的頸部(第三,第四環狀軟骨間)做一個人工造口,插上氣切套管,以利呼吸機的使用~也因為這樣的病人脫離呼吸機的機會不大,需要漫長的時間的恢復,目前因為各大醫院的加護病房常常一床難求,也因此,這類的病人就會轉送中小型醫院接手後續的照顧及治療!
阿泰轉來後大約5個月左右,他的兒子終於從清邁來看他了,也來幫他辦一些後續的賠償事宜及手續!在那一天,我第一次看見了阿泰靦腆的笑容!...前前後後繁瑣的手續,阿泰的兒子來來去去台北與曼谷之間~阿泰的兒子也很沉默,頂多靜靜看著父親,或拿奶瓶裝水給父親喝,剛開始,他也有點不知所措~我們同事帶著他,拍背,翻身,幫阿泰運動因為臥床而僵硬的關節,餵阿泰喝一點飲料或是蒸蛋...許多時候,我常常在護理站看見阿泰父子對望,靜靜的,沒什麼表情!有時阿泰的兒子會幫阿泰把床搖高,讓他可以看見港口的風景!他們父子倆總是很靜默~我想,是沉重的壓力,讓他們無語吧!
最後,阿泰的兒子跟著雇主代表來找我,說出他們最後的決定~
阿泰要回家!!要回千里之外的泰國~阿泰的故鄉在清邁!!
我當時嚇得張大了嘴~~阿泰身上有一堆管路,旁邊隨時要有呼吸機,抽痰機....別鬧了!!我立刻到阿泰床邊,阿泰笑笑的說了句我聽得懂的中文:回泰國!!
經過幾次找翻譯跟阿泰再次確認,阿泰的答案始終如一: 回泰國!!
跟雇主及阿泰兒子多次確認之後,阿泰終於說了重話:就算要死,也要死在清邁!!
因為把阿泰送回泰國是一件大工程,所以就緊鑼密鼓的開始連絡航空公司及對方的醫院,雇主方面的賠償金也很快的撥下來了,因為接下來的每一件事都要花大錢!!
阿泰上飛機前,為了確保他一路平安,各類急救藥物跟生理監測儀,充電式呼吸機,充電式抽痰機,所有可能會用到的包括點滴,管灌飲食,給急救藥可能用到的計量汞普...幾乎是把一個小型加護病房搬上飛機去,我只知道東西一堆...回程時自己搬儀器設備,過磅才知道總重約60公斤
...
要回泰國前一天,護佐阿姨幫阿泰洗了個香噴噴的澡,阿泰興奮的一夜沒睡!
當天一早七點不到,病房已經鬧哄哄~因為大家知道阿泰要回家了~有點開心!因為我們這種單位多半送終~能夠開開心心送病人回家,是喜事!!
有同仁提早來,就是要跟阿泰告別~大傢伙七手八腳幫忙把所有東西搬上救護車,擔任呼吸治療師的學姊事前幫我備好所有用品,還一路陪我們到機場!
因為阿泰臥床,所以航空公司把最後幾排位置空出來,把椅子向前壓低,事前已經架上支架,並安置了一張床!救護車是在航廈前停著,由官員出來驗關,通關之後,救護車直駛停機坪,由機尾上升降梯,當天天氣還好,但是機場風很大,把阿泰搬上升降梯,還是感覺有點搖晃,有點怕怕的!所幸地勤人員都圍上來幫忙!好不容易把阿泰搬進機艙,我也就開始把所有儀器就定位!
阿泰的床很高,莫約與我胸部同高,所以抽痰時,要把抽痰機架在椅子上,雙手要抬高才能幫他抽痰,這種姿勢很累,但是沒辦法~阿泰大約1-2小時抽一次痰,但是,有時候15分鐘就要抽一次!我擔心4個小時的航程,還不包括轉機的時間,抽痰機的備電怕不足以應付!所以看見機上的電源可以用,就先插上電源使用!才抽完第二次,忽然飛機的電壓不穩(因為機艙正在裝卸貨物),抽痰機就在那次電壓不穩中燒掉了!!所幸學姐及救護車剛離開沒多久,我立刻打電話給學姊,她們立刻轉往附近醫院的醫療器材行,花了15000現大洋幫我買了個攜帶式抽痰機,再次送回機場~~也因為這樣,當班航機延誤了40分鐘才起飛!!
飛機起飛時,阿泰眼睛直盯著窗外看,眼中盡是歡喜~飛機起飛拉高時,阿泰的床因為比較高,重心也比較不穩,所以我只好站著扶著他,陪著他~整架飛機只有我ㄧ個人站著,連空姐都坐下來繫上安全帶~~~隨行醫師是一位初次搭配的醫師,怕我重心不穩,一手扶著坐椅,一手托著我的背,我們就這樣一起以奇異的姿態起飛了~~
等到飛行到了平流層(也就是沒什麼氣象變化的那一層),飛機平穩下來了,我有終於可以鬆手,暫時坐下來了!過一會兒要抽痰,過一會兒要換氧氣瓶(接著呼吸機),過一會兒要給阿泰喝點水~~其實還挺忙的~也要不時注意生理監測儀,觀察阿泰的氧氣濃度變化~~這才發現...氧氣會隨著機艙內壓力變化而改變其消耗速度!有時候一瓶氧氣可以用30-40分鐘,有時候20分鐘左右就用完了~~因為阿泰的狀況還算穩定,所以我跟醫師就分配工作,他負責換氧氣,監測氧合狀態,我就負責抽痰,餵食等工作...因為還挺忙的,中間又有許多空服員,好奇的乘客來探頭探腦,東問西問....3個小時之後,我們終於抵達"曼谷"~阿泰還是很興奮,到處張望~因為航空公司'體恤我們的辛苦,就沒要我們下機,直接當次航班,轉飛清邁!!
轉機時間約停留了一個小時在曼谷,這段時間之中.原班的空服員來跟阿泰打聲招呼之後,全部撤離,空盪盪的機艙裡,只剩下我跟阿泰,阿泰的兒子,醫生共四個人~沒多久,上來了一批清潔工作人員,很多人有意無意的繞過來看看,或是跟阿泰say hello~又過一會兒,換了一整批空服員上來,沒多久之後,乘客也陸續登機了~因為機艙後半部幾乎讓我們給包下來了,也因為後面的情況很怪異~一張高高的床,有醫生護士,有一堆機器,還不時發出聲響,所以就有人借故上廁所或是要東西...總之就是要過來探頭探腦,看看到底是怎樣~
終於,等到飛機再度起飛,我確定這次的機長肯定換人了!因為,起飛時機身拉起來的速度超快的,角度也比較高,扶著阿泰的我幾乎就要站不住,隨行醫師這次更是雙手托著我的背~~等到飛機的角度平穩之後,我坐下來喘口氣,醫生忽然很幽默的跟我說:我剛剛以為我搭到華航的班機了~
(註:華航早期許多機師都是空軍飛行員退伍的,開飛機的技術很好,只是讓人有搭到戰鬥機的感覺~) 我當時立刻笑出聲音來~阿泰疑惑的看著我~我不知該怎樣跟他說明我笑的原因,只能給他喝一點果汁,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!
經過一個小時的飛行,終於要降落在清邁的機場了~降落的過程與起飛同樣令人覺得震撼!
當飛機已經在地面上滑行時,我隨著阿泰的眼神看著窗外,意外的看見了彷彿60年代的台灣,一個景致優美但是似乎有點落後的地方!阿泰的笑意已經是滿出來的~因為,他終於回到他朝思暮想的故鄉!
等其他旅客下了班機,後艙門就打開了!悶熱的風也隨之灌了進機艙來,停機坪上停在一旁的是一輛破舊且有點陽春的救護車,雖然也有醫生護士,但是看見他們手上拿著一個甦醒球(Ambu-bag), 沒有帶氧氣瓶,甦醒球也沒有接上氧氣接管....我跟醫師互看了一眼,問了彼此一句同樣的話: 他們這樣就想來接病人嗎?
隨行醫師看情況不妙,主動要求下去看看他們車上的裝備,沒多久,回到機艙上,擔心的跟我說,車上有一罐小型氧氣瓶,有台抽痰機(但是不知道有沒有功能),對方說,從機場到醫院大概還需要15-20分鐘的車程!我們覺得這樣把阿泰交給對方太危險了~所以堅持對方的醫師上飛機來當面交班,順便看看有哪些東西我可以讓對方帶走給阿泰在路上可以用的上~
沒想到,對方醫師說,病歷之前看過了,不必麻煩了!
我跟我們醫師當場傻眼,沒想到對方這麼隨便~~幸好我們醫師很堅持,親自到艙門口,邀請對方的醫師登機!終於,對方醫護人員上來跟我們交班!阿泰要離開我們之前,要求跟醫師還有我拍一張合照,後來,阿泰在很多工作人員的協助之下,終於搬下了飛機~阿泰在離開艙門時,眼中泛著淚光看著我們~我當時心中也有不捨~畢竟已經照顧他半年了!我慶幸有機會親自送他返抵家門!
當時,對方的護理人員跟我要抽痰管,我才發現,對方準備的真的不夠!...想想,這一趟準備的這些,不就是為了讓阿泰平安回家嗎?所以,把出發前帶的管灌飲食,尿布,用剩下的抽痰管,點滴...等用物,通通打包,讓對方帶走!
順利完成任務的我們,在其他工作人員的協助之下,近60公斤的儀器設備,已經在驗關處等我們,我背著價值30萬的呼吸機,醫師背著抽痰機,帶著我們的隨身行李,快速的完成落地簽證,走出出口時,我跟醫師不約而同的吐了口大氣!!因為我們終於完成任務了!~立刻找了個coffee shop,點了杯大杯可樂,一同舉杯慶祝一番!順便等下一班班機飛回曼谷!!
準備登機前,海關人員發現我們的行李(生理監測儀及其他設備)其實很難託運,後來要求我去買紙箱子來打包!我就請醫師顧好那些貴重的儀器,我就跑到他們的郵局去買紙箱,海關人員倒是很幫忙,幫我們用膠布打包,還幫我們的這些行裡貼上易碎品的標識!折騰一番,終於順利登機!
到達曼谷已經晚上七點多,因為機上的餐點,我們實在吃不慣,所以沒吃什麼東西!來接機的雇主在當地的分公司的員工,很熱情的招待我們去湄南河畔的海鮮餐廳大吃ㄧ頓~因為我跟醫生剛好都喜歡吃辣的,酸的,所以極其開心的享受一頓豐富的晚餐~還喝了幾罐啤酒消暑一下~離開餐廳之後,他們又帶著我們到當地著名的夜市去逛逛,因為是風化街,所以我跟醫師都被包夾在中間,也千叮萬囑要我們小心財物!~因為我們醫師長相斯文,一直不停的被風化業者拉來拉去~我們在有點驚嚇的情況下,草草結束我們的活動!
雇主方面安排一間很高級舒適的旅館,景觀也很美~但是因為我們隔天一早七點的飛機,五點半要check in,所以,我跟醫師各自梳洗一番,很快就沉沉睡去!
早晨四點半,我跟醫師都被morning call 挖起來,五點到Lobby等了一會兒,昨天的那台專車就來接我們,沿途景致很美~天濛濛亮,有幾家店已經開了~路上的車子很少,跟昨晚我們看見繁華美麗又熱鬧的曼谷是很不一樣的!!~~到了機場,跟照顧我們的工作人員道謝之後,就趕緊到櫃檯去Check in~
託運行李之後,我跟醫師都開始覺得腸胃有點不對勁~~兩個人都腹痛如絞~~ ~~首先我按耐不住了!把呼吸機丟給醫師,自己衝進廁所去~拉完肚子後,虛脫的走出來~換那一邊心急如焚的醫師,把呼吸機丟給我.急急忙忙的跑進廁所~~過一會兒,我跟醫師終於暫時緩和一下,緩步走進驗關處,開始討論我們到底吃了什麼可疑的東西...結論是...其實前一天的晚餐都很新鮮,只是真的有點辣過頭,酸過頭~雖然我們都吃的很開心~但是我們的腸子可經不起這樣的刺激!!~~我們兩個人終於進到免稅商品區,正想大開殺戒shopping一番~~沒想到.....我們的腸子又絞了起來!....就在免稅區前的廁所,我跟醫師像是玩大隊接力一般,輪流顧著數十萬的機器,輪流去廁所報到!....等到我們終於拉完了~~廣播也在通知我們登機了!!
就在沒有力氣shopping的情況下,我跟醫師心不甘情不願的登機了~~重點是因為拉的太厲害了,我跟醫師很快就虛脫的睡著了~~連飛機餐也沒吃,昏昏沉沉的飛回台灣!!
(在降落前半個多小時吧~我醒來了~很不甘願的翻閱機上的購物雜誌,醫師笑著問我:"機上的東西有什麼好買?曼谷的免稅店都沒逛了~~"我說:"就是因為免稅店沒逛到,所以很不甘願ㄚ~~我一定要買一點東西"~~結果,還不是買了一些護唇膏跟口紅....唉!!了無新意!!)
(後記:回來台灣之後,我跟這位醫師因為這段任務,變成了好朋友~他隔了一個月,安排假期去泰國玩,還幫沒有shopping到的我買了14個各色各樣的曼谷包補償我的遺憾~
後來,阿泰的家屬也稍信息來,說阿泰狀況還好!要我們不用擔心!~~但是,事隔約半年,我夢見阿泰來看我,睡在軟軟的天空上,跟我點點頭~~我問醫師他的看法,他說,至少我們盡力完成了他的心願!!就算他真的走了,也是在他的故鄉~在家人的身邊~~應該沒有遺憾了~我忽然想起,飛機離開清邁時,我看見那一望無際的森林~~阿泰,終究回家了! 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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